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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 2025-06-11 19:42:24

清商阁的烛火映着琴谱上斑驳的血渍,苏徽数着窗棂漏下的月光——只剩七日了。

三皇子要她在《白雪操》里埋入“北戎谋逆”的宫商角徵,萧玦却用琴茧在她手背画下“求和”二字。

原主坠湖前最后弹出的泛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那是现代乐理课上老师反复强调的“转调密码”。

瞎眼老乐师阿阮摸着她按弦的指尖叹气:“当年你阿爹弹《凤求凰》时,也是这样,琴音里藏着人心。”当半块玉璜与博物馆里的“九霄环佩”残饰严丝合缝,苏徽拨响第七根琴弦——这曲,既要保清商阁的月,也要照见萧玦眼里的暗涌。

第1章 弦断人未归

苏徽是被湖水呛醒的。

喉间腥甜直往上涌,她在泥滩上蜷缩成虾,指缝里还攥着水草。

对岸画舫传来丝竹声,咿呀的琵琶音裹着人声:“那苏徽定是畏罪投湖,清商阁的琴魂断了倒好——”

“魂”字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她撑着青石起身,水袖往下淌水,腕间一道红痕格外刺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过。

绣房的窗棂撞得她后背生疼。

苏徽盯着铜镜里的脸,陌生又熟悉——眉峰比她前世更挑些,眼尾沾着水痕,倒像要哭。

案头摆着半卷琴谱,封皮写着《广陵散》,她指尖刚触到纸页,心口突然抽痛,几段破碎的琴音撞进脑子里:“宫调转商,第七段泛音该高半调……”

“啪!”

琴谱被她抖落在地。

她蹲下去捡,却在翻开的页脚看见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原曲“投剑”一节的减字谱被刮去,新填的指法歪歪扭扭,像用刀尖硬刻进去的。

窗外传来脚步声。

苏徽贴着窗缝望去,两个侍卫抱着长戟经过,铠甲上的鳞片闪着冷光。

“清商阁的人都盯着,莫放那小蹄子再跑了。”

小蹄子?她?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老妇瞎着眼,竹杖点地咚咚响:“阿徽,来试段《阳春》。”她摸索着把七弦琴推到苏徽面前,“昨日你说要重练基础,我信你。”

苏徽的手悬在琴弦上。

原主的记忆像团乱麻,她只记得前世在琴房练《流水》时,导师说过“触弦要如蜻蜓点水”,可此刻指尖刚压上岳山,腕骨就酸得发颤——这具身体根本没正经练过基本功。

“错了。”老妇突然开口。

苏徽的手指僵在五弦。

“第二段‘和风’该用‘撞’法,你使了‘滚’。”老妇的盲眼转向她,“但你方才调弦时,把黄钟均改成了太簇均。阿徽,你从前最守旧制,怎会……”

苏徽喉结动了动:“曲中宫商不协,转调时少了个变徵。”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原主断不会这么直白。

老妇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指节像老树根:“莫要再露锋芒。”她压低声音,“三皇子前日来,说你坠湖是装的,要查你私通北戎的证据。”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尖细的通报:“三皇子驾临——”

苏徽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跪下去时,裙角还滴着水,在青砖上洇出个深青的疤。

萧昉的皂靴停在她面前。

他蹲下来,食指挑起她下巴:“苏美人这副落汤鸡模样,倒比弹《白雪操》时更勾人。”他指尖划过她腕间红痕,“十日后寿辰,你弹《凤求凰》。”

苏徽喉间发紧:“是。”

“但要改几个音。”萧昉的拇指碾过她手背,“比如‘求’字的泛音,降半调;‘凰’字的撮弦,慢三拍。”他笑起来,“弹好了,本皇子替你脱籍;弹错了……”他瞥向窗外的湖水,“再捞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夜漏敲过三更。

苏徽蜷在琴案前,烛火把《白雪操》的减字谱映得忽明忽暗。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总晃着个穿玄色衣的身影,他说“这泛音该用‘虚猱’”,说“你的拂弦像抽鞭子”。

她试着模仿,可轮指时总漏了根弦,音色支离破碎。

“那日她也是这样弹错了第三段。”

声音从窗外飘进来。

苏徽猛地抬头,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窗纸上投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举着什么东西——是刀?

是琴?

她冲过去拉开窗,只看见满地碎琼乱玉般的月光。

次晨的湖风裹着荷香。

苏徽被带到湖边琴亭时,看见个穿月白直裰的男子背对着她。

他正抚琴,泛音清越如鹤唳,弹的竟是《白雪操》。

“停。”苏徽脱口而出。

男子的手悬在弦上。

他转过脸,眉骨高得像北地的山,眼睛却温着层雾:“你不是她。”

苏徽的血往头上涌。

她想退,却撞在亭柱上。

男子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璜,轻轻放在琴上。

玉纹呈云雷状,竟与琴身的流水断纹隐隐共鸣——那是她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九霄环佩”残饰,说明牌上写着“缺角处疑为北戎玉工所刻”。

“她坠湖那晚,手里攥着半块玉璜。”男子的指尖抚过琴徽,“现在,你替她接着弹。”

苏徽回到琴室时,指尖还在抖。

她掀开琴囊,取出原主的焦尾琴,试着拨了个散音。

音色浑浊,显然是琴底的雁足松了。

她正低头调整,门外突然传来赵嬷嬷的尖嗓:“苏徽!清商阁的琴不是你耍弄的——”

第2章 琴心难辨声

苏徽的指甲掐进掌心。赵嬷嬷的脚步声碾碎了琴室里最后一丝静气。

她慌忙把雁足往回拧半寸,指尖触到原木上的旧凹痕——原主总爱逆时针转,每次调琴都要磨出两个月牙印。

此刻顺时针的拧痕像道疤,硌得她心慌。

“装什么用功?”赵嬷嬷掀帘的风卷得琴谱哗哗响,“三皇子要的是能镇住寿宴的琴音,不是你这破锣似的杂音。”她捏起案上的减字谱,指甲在“求凰”二字上刮出刺啦声,“昨日在湖边亭子里,你跟那北戎质子说什么?”

苏徽喉结动了动。赵嬷嬷的唾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比湖风还凉。

“清商阁的姑娘,眼睛该看龙椅上的主子。”赵嬷嬷突然压低声音,“那萧玦不过是块破玉,碰碎了连渣都剩不下。

你若跟着他犯浑——“她拍了拍腰间的藤条,”三十杖下去,教坊司的湖,够你再喝三回。“

门“砰”地关上。

苏徽盯着藤条抽过的空气,后颈冒冷汗。

赵嬷嬷说“碰碎”时,眼尾跳得像被线牵着,那是恨。

月光爬上窗棂时,阿阮的竹杖点地声比更漏还轻。

“《白雪操》要‘指下有雪’。”盲眼老乐师坐进她身边的藤椅,枯树皮似的手覆上她手背,“腕子松些,像捧着初落的雪,化了疼,捏紧了也疼。”

苏徽跟着她的力道拨弦。泛音突然清亮起来,像有片雪在弦上打旋。

“你师父我虽瞎,耳朵却比眼尖。”阿阮摸了摸琴尾的焦痕,“从前她也坐这儿,练到更鼓停了还不肯歇。

雪天总关着门,说’琴怕潮‘,可我闻见,她屋里有沉水香混着血锈味。“

苏徽的手指顿在七弦上。血锈味?原主坠湖前,可曾受过伤?

“别问。”阿阮的竹杖敲了敲她膝头,“有些事,雪化了才能见。”

三更梆子响过三遍,萧玦的身影又立在琴亭檐下。

他怀里抱着本旧谱,封面的绢帛褪成月白色,“九霄遗音”四个字被手汗浸得发皱。

苏徽翻开,第七页的减字谱歪歪扭扭——“宫三,商五,角二”的位置,多了串芝麻大的朱点。

“北戎的密信,藏在节拍里。”萧玦的指腹蹭过朱点,“他们用‘疾’代表短音,‘徐’代表长音,三短一长是‘和’,两长两短是‘约’。”

苏徽的心跳快得撞肋骨。

现代乐理里,这叫“摩斯电码”的变种。

她数了数朱点,正好是“大燕北戎十年止戈”八个字的节拍。

“可按《凤求凰》的C调弹,宫音和羽音会打架。”她捏着谱子抬头,“得转F调,把变宫当宫音,这样......”

“你能做到?”萧玦的眼睛亮起来,像雪夜的星子落进潭里。

苏徽没回答。

她低头拨弦,试着把F调的主音套进原曲。

第七弦的泛音突然拔高,惊得亭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走。

次日卯时三刻,谢衡的象牙笏板敲在琴案上。

“三皇子要听初稿。”他斜眼扫过她的焦尾琴,“莫要让本郎官再跑第二趟。”

苏徽深吸一口气。

她弹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时,故意在“肠”字上滑了半寸。

那抹杂音像块碎玉掉进瓷碗,清脆却不扎耳。

谢衡捻着胡子点头:“虽有小疵,倒也算得清婉。”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三皇子说了,寿宴那日,你若弹得他高兴......”他笑了笑,“脱籍文书,或许能提前看两眼。”

苏徽望着他的官靴消失在廊角,手指悄悄攥紧袖中半块玉璜。

谢衡没听出那处滑音——那不是瑕疵,是她给萧玦的密信留的“门”。

更漏又滴了两盏茶的工夫。

琴室的门被推开条缝,带进来一缕茉莉香。

“苏娘子。”声音轻得像片云,“嬷嬷们都歇了,我煮了碧螺春。”

苏徽抬头。

柳娘端着青瓷盏站在阴影里,月光漫过她腕间的银镯,晃得人眼花。

那镯子的花纹,和萧玦玉璜上的云雷纹,像极了。

第3章 风起清商阁

琴室烛火忽明忽暗。

柳娘的青瓷盏搁在案上,茉莉香裹着茶气漫上来。

苏徽盯着她腕间银镯——云雷纹在月光下泛冷,和萧玦那半块玉璜上的纹路,连扭结的弧度都像同一个模子刻的。

“谢典仪这半月往三皇子府跑了七回。”柳娘垂眼搅茶,“昨日亥时还见他和赵嬷嬷在廊下说话,嬷嬷手里攥着个黄布包,鼓鼓囊囊的。”

苏徽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茶水温温的,像块软玉贴着掌心。

她抬眼时正撞上柳娘的目光,对方笑了笑:“苏娘子莫怕,我就是嘴碎。

嬷嬷总说咱们清商阁的人要守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谢典仪爱喝碧螺春。”苏徽突然开口。

柳娘的话头被截断,眼尾微挑。

苏徽低头抿茶,“前儿他来监琴,我瞧着他茶盏见了底,又续了半盏。”

柳娘的笑僵在脸上。

她抓起茶盘转身时,银镯磕在门框上,“当啷”一声脆响。

苏徽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指尖在桌沿敲了敲——七次,赵嬷嬷的黄布包,谢衡的碧螺春。

她把这些字眼一个个捡起来,收进袖底。

第二日辰时,赵嬷嬷的铜烟杆敲在琴室门框上。“明日未时试演。”她眯眼盯着苏徽的焦尾琴,“三皇子说了,《凤求凰》要弹得‘一字不差’。”

“是。”苏徽垂首应着,喉结动了动,“嬷嬷,原谱的‘将琴代语’那一段......”

“莫要找借口!”赵嬷嬷的烟杆重重顿地,“你师父教你的’清商境‘是白学的?”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弹砸了,脱籍文书?

呵,你连教坊的门都别想出。“

门“吱呀”一声合上。

苏徽摸着琴腹的断纹,嘴角勾了勾。

她早把原谱的减字谱拆了七遍——在“聊写衷肠”后加段变奏,用羽调式转宫调,既能把北戎的节拍暗号埋进泛音里,又能让旋律多出几分缠绵。

赵嬷嬷要“一字不差”?

她偏要让这“差”,变成扎进三皇子喉咙里的刺。

三更天,萧玦的身影又映在窗纸上。

他手里没抱琴谱,攥着张泛黄的绢帛,边角烧得焦黑。“玉璜的另一块在太液池底。”他把绢帛推到苏徽面前,残图上画着半座石舫,“三日后寿宴,你若嵌不进信号......”

“我知道。”苏徽打断他。

她瞥见他右袖翻折处有道焦痕,像被火烧过的琴弦——和她这几日总梦见的场景重合了:火舌舔着琴架,焦尾琴在火里噼啪作响,有人喊“走啊”,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弦。

萧玦的手突然覆上来。

他掌心的茧硌得她疼,“我母族的血书在玉璜里。

若密信传不出去,北戎三十万大军会踏平燕都。“

苏徽抽回手,指尖触到袖中半块玉璜。

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她低头看残图:石舫的位置,正好在清商阁往太液池的必经之路上。

接下来两日,苏徽把自己关在琴室里。

她拆了焦尾琴的第七弦,换了根更细的冰蚕丝弦——张力小三分,泛音却能多出半度震颤。

前世研究《幽兰》古谱时,她学过用共振频率藏信息,如今正好拿这手试试:在“有美人兮”的徵音处轻颤,在“见之不忘”的商音处急拨,这些细微的波动,只有听得出“大吕境”的人才能捕捉。

试演那日,赵嬷嬷搬了张酸枝木椅坐在琴室中央,谢衡站在她身后,手里转着象牙笏板。

苏徽抚了抚焦尾琴,第七弦在指下轻鸣,像只将醒的蝉。

第一声散音拨出去,满室寂静。

她弹到“何缘交颈为鸳鸯”时,手指在第七弦上打了个滚——冰蚕丝弦震颤着,带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泛音。

那是“和”的节拍,三短一长。

曲终。

谢衡的笏板停在半空。

赵嬷嬷却先开了口:“好。”她眯眼笑,“比你师父当年弹得还妙。”

苏徽垂首敛袖,指甲掐进掌心。

她听见赵嬷嬷的烟杆在椅面上敲了两下——那是清商阁的老规矩,敲两下,是“仔细盯着”的意思。

出琴室时,柳娘迎面过来。

她腕间的银镯不见了,换了串檀木珠子。“嬷嬷让我给你送参汤。”她压低声音,“方才试演,赵嬷嬷的烟杆在椅垫下按了三次。”

苏徽接过汤盏。

参汤烫得她指尖发红。

她望着赵嬷嬷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突然明白——那声“好”,不是夸她弹得妙,是在说,戏,该唱到高潮了。

第4章 暗香浮动识局人

试演次日卯时三刻,苏徽在案头摊开《凤求凰》抄本。

她执狼毫在第三段“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旁注了行小字:“调式待改”。

墨迹未干时,窗外竹影晃了晃——赵嬷嬷的青缎裙角扫过廊柱。

清商阁的规矩,琴谱要呈礼部备案。

谢衡来取谱子时,苏徽故意把抄本摊在案上,墨汁未收。

他掀帘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虚虚碰了碰“调式待改”四字,又似被烫到般缩回。

未时,谢衡离开清商阁。

苏徽站在月洞门边擦手,见他广袖翻起,露出半角泛黄的纸——正是她那本琴谱。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发昏。

裴季安的玄色官服刚转过影壁,赵嬷嬷的茶盏就“当啷”掉在地上。

“清商阁献琴舞弊案。”裴季安甩着水袖在厅中站定,目光扫过苏徽腕间的焦尾琴,“谢典仪说你改了宫调。”

苏徽垂首,指甲掐进掌心的薄茧:“臣妾不敢擅改宫律。”

“不敢?”裴季安上前半步,靴底碾碎了半片落花,“那琴谱上的‘调式待改’作何解?”

她抬头,正撞进他淬了冰的眼:“原是想着……若殿下嫌旧调平了,或许能添几分新意。”

裴季安的手指叩在琴箱上,“咚”的一声闷响:“新意?大燕皇室寿宴,容得你添新意?”

厅外忽有蝉鸣炸响。

苏徽望着他腰间三皇子的螭纹玉佩,喉间泛起甜腥——谢衡果然把“异常”报给了三皇子。

可裴季安越是急着查证,越说明他们没摸到真正的暗号。

夜漏初上时,萧玦翻进清商阁后园。

他黑衣沾了露水,手里攥着张写满音节的纸:“玉璜要‘羽’音共鸣。”

苏徽接过纸,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怎么延长半拍?”

“用轮指。”他俯身指向“尾犯”小节,呼吸扫过她耳尖,“食指勾,中指剔,无名指慢半拍——这样泛音会抖三抖。”

她想起前世论文里的共振频率图,突然笑了:“像古编钟的基频叠加?”

萧玦一怔,眼底闪过极淡的光:“你总说些我听不懂的。”

更漏响过五下时,阿阮摸黑进了琴室。

她怀里抱着张裹了粗布的琴,琴身裂着道细纹,像道浅淡的疤。

“这是你阿姐的冰弦。”阿阮的手抚过裂痕,“她坠湖前晚,就是在这琴上弹错了一音。”

苏徽指尖轻触琴面,弦上还留着旧松香的苦。

她忽然想起试演那日的梦——火舌舔着琴架时,有人喊“走啊”,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弦。

“阿姐……弹错了哪一音?”

阿阮摇头,白发扫过她手背:“是‘少宫’,还是‘清角’?我这把老耳朵,到底没听清。”

寅时二刻,苏徽坐在琴前练《凤求凰》。

她故意在“何缘交颈为鸳鸯”处顿住,琴音戛然而止。

“我怕是……撑不到寿宴那天了。”她对着窗外的月亮喃喃,声音轻得像片雪。

窗外竹丛簌簌响。

她瞥见柳娘的银簪闪了闪,接着是裙角扫过青苔的声响——那串檀木珠子,定是赵嬷嬷让她来盯梢的。

更漏又响。

苏徽把冰弦琴放进琴箱,将萧玦给的音节压在琴谱最下层。

月光透过窗纸,在玉璜上投下半枚月牙。

三更梆子刚敲过,院外突然传来皮靴碾过青砖的声响。

她望着门闩,听见铁链拖地的脆响由远及近。

有人粗声喊:“韩九娘到——”

第5章 雪夜疑踪藏杀意

铁链撞门的脆响刺破三更。

苏徽指尖刚触到琴箱锁扣,门闩“咔”地断成两截。

韩九娘裹着玄色斗篷立在门口,身后四个狱卒举着火把,火光把她脸上的刀疤映得像条活物:“苏徽,私通外臣,跟我走。”

“九娘!”苏徽踉跄后退,后腰抵上琴案,“我白日里还在练寿宴的曲子——”

“少废话。”韩九娘甩来条铁链,两个狱卒扑上来扭她胳膊。

苏徽被拽得膝盖磕在青砖上,余光瞥见阿阮给的冰弦琴轸从琴箱缝隙露出来,趁狱卒推搡时快速勾进袖中。

地牢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韩九娘把火折子拍在石桌上,火星子溅到苏徽手腕:“说,萧玦给了你什么?”

“没、没给什么……”苏徽缩成一团,指甲掐进掌心,“就是前日他来清商阁听琴,我教了他两指法……”

“两指法?”韩九娘抽出腰间皮鞭,鞭梢扫过她后颈,“那玉璜共鸣的事,也是两指法教的?”

苏徽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慌乱:“玉璜……我只知道萧玦有半块玉璜,前日他说……说那东西要‘羽’音共鸣……”

“具体怎么共鸣?”韩九娘俯身逼近,刀疤几乎贴到她鼻尖。

苏徽手指颤抖着摸向袖中琴轸,簧片在指腹下硌出红印:“得用轮指……食指勾,中指剔,无名指慢半拍……”她突然拨动簧片,一声尖细的嗡鸣刺破空气。

墙皮“簌簌”往下掉。

狱卒举着火把冲进来:“九娘!后墙翻进个人,说要劫狱!”

韩九娘甩下皮鞭往外冲,锁链哗啦砸在地上。

苏徽摸到脚边的断锁,用琴轸簧片卡住锁眼——原主记忆里阿阮说过,冰弦琴轸用的是南海老檀,簧片是当年苏怀瑾改良的机关。

“咔嗒”一声,锁扣开了。

柴房门虚掩着。

苏徽刚闪进去,背后亮起一点暖黄——柳娘举着羊角灯,银簪在发间晃了晃:“赵嬷嬷让我盯你,可谢衡给她的银子,够买十车脂粉。”

“你?”苏徽喘着气。

“前日你故意弹错《凤求凰》,我就知道你在引他们上钩。”柳娘把灯压得低低的,“跟我去寒音楼,你要找的,不在三皇子那儿。”

寒音楼的锁头结着薄霜。

柳娘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三两下挑开铜锁:“这楼十年没开,前乐府令的东西,都在顶楼。”

木楼梯踩上去吱呀响。

苏徽摸到第三层时,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案上一卷泛黄的琴谱——《白雪操》,封皮上的墨字已经褪成浅灰。

她翻开末页,一行小字刺得眼睛发疼:“非吾不忠,实有人陷我于水火。苏怀瑾。”

“阿姐的阿爹……”苏徽指尖发抖,“原主说过,苏怀瑾是被诬告通敌才没入教坊的……”

“不止。”

冷风卷着碎雪灌进来。

萧玦立在楼顶,半块玉璜在掌心泛着幽光。

他抬手一抛,玉璜碎片坠入风中,竟发出清越的琴音——像是《白雪操》里某个变调的小节。

“当年北戎求和密信,藏在玉璜共鸣的旋律里。”萧玦望着她,眼底有雪光在烧,“苏怀瑾是大燕唯一能听出这旋律的乐官。后来他死了,密信就跟着断了。”

苏徽攥紧《白雪操》手稿,窗外传来五更梆子声。

她望着琴谱上父亲的字迹,又望向萧玦手中的玉璜,忽然想起阿阮说的冰弦琴裂痕——那道疤,或许是当年苏怀瑾弹错音时崩断的弦。

“我要重写《凤求凰》。”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声卷走一半。

萧玦跳下屋檐,站定在她三步外:“用什么技法?”

苏徽摸出袖中琴轸,簧片在晨光里闪了闪:“双调并行。原曲走宫调,密信藏羽调。”

楼外传来清商阁晨起的钟响。

苏徽把《白雪操》塞进怀里,转身往楼下走——她得赶在卯时前回琴室,把萧玦给的音节谱进新曲,把父亲的冤屈,也谱进去。

琴箱里的冰弦琴还搁着,弦上旧松香的苦,混着窗外初融的雪水味。

她铺开新谱纸,笔锋悬在“何缘交颈为鸳鸯”那一句上,忽然笑了——前世论文里的共振频率图,此刻在她脑子里清晰得像幅画。

第6章 风过无痕藏密音

琴室门闩咔嗒落定。

苏徽把《白雪操》往琴箱底一塞,砚台里的墨汁还没干,新谱纸被风掀起半角。

她抄起狼毫,笔尖悬在“何缘交颈为鸳鸯”那句上,前世论文里的共振频率图突然在眼前晃——宫调主曲如长河,羽调密信便该是河底暗涌。

弦柱转得生涩。

她解下冰弦琴的旧轸,换上萧玦给的铜簧片,指尖在第七弦上一勾,泛音清亮得刺耳。“F调打底,G调泛音叠三层。”她念叨着,笔锋重重压下,谱子上的“猗兮”二字被墨团晕开,像块凝结的血。

更漏过了三刻。

苏徽的指甲缝里全是墨,左手小指磨破了皮,按在弦上疼得发抖。

她又弹一遍新谱:前半段走宫调,是《凤求凰》原曲的“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后半段突然拔高,羽调泛音藏在滑音里,若有若无地哼着“北戎愿退三城,以玉璜为凭”。

门被拍得山响。苏徽手一抖,琴弦“铮”地崩断半根。

“苏小官,北戎质子求见。”

萧玦站在廊下,袖中坠着块玉璜。

他没穿常日的素色锦袍,只着件青布短打,玉璜在掌心泛着幽光:“最后半块。”

苏徽接过,玉璜边缘有锯齿状的缺口,和琴头的雕花严丝合缝。

她把玉璜往琴头一嵌,冰弦琴突然发出嗡鸣,像古寺里落灰的钟被撞响,震得两人掌心发麻。

“明日寿宴,三皇子要听的是《凤求凰》。”萧玦盯着琴头的玉璜,声音轻得像雪,“但只有玉璜能解的羽调......”

“我知道。”苏徽把断弦重新系上,“弹完这曲,密信会随着泛音钻进玉璜的共振里。”

萧玦忽然伸手,指腹擦过她指尖的血:“阿阮说,’大吕‘境要音动灵识。

你这手......“

“能弹。”苏徽缩回手,“原主当年弹《白雪操》崩断冰弦,手也没停过。”

萧玦喉结动了动,转身要走。“或许明日之后......”他背对着她,声音哑得像砂纸,“再也见不到了。”

苏徽攥紧琴谱。窗外的雪突然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响。

卯时三刻,裴季安带着两个随从撞进琴室。

他腰间挂着御史台的银鱼符,袖中飘出沉水香:“三皇子说,要亲验新谱。”

苏徽把冰弦琴往案上一摆。

她指尖还缠着布条,按弦时疼得皱眉,却在弹到“凤兮凤兮归故乡”时突然变调——泛音里混进了北风呼啸声,间或有雪粒打在瓦上的“噼啪”响。

裴季安眯起眼。

他跟着三皇子听过百场琴会,却从未听过这样的《凤求凰》。“这变奏......”他往前凑了凑,“倒像在听塞北的雪。”

苏徽的指甲压进掌心。

她知道裴季安听出了异样,却故意把泛音拨得更碎:“大人没听过?

原曲本就有’游遨四海求其凰‘的意思,加些风雪声,更显求凰之难。“

裴季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响,忽然笑了:“倒真像那么回事。”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这音,似曾相识。”

苏徽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望着裴季安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突然想起寒音楼里父亲写的“非吾不忠”——或许当年苏怀瑾弹的《白雪操》,也是这样混着风雪声的?

未时,谢衡来了。

他没穿官服,只穿件月白夹袄,手里攥着个锦盒。“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苏徽。”他直截了当,“那日你弹错《凤求凰》的指法,原主绝不会犯。”

苏徽没接话。她在擦琴,琴面上的玉璜闪着冷光。

“三皇子要的是萧玦在曲谱里做手脚的证据。”谢衡打开锦盒,里面是块放告牌,“你若能让曲谱看着像萧玦改的,我保你出教坊司。”

苏徽的手顿住。

她想起原主坠湖前的眼睛——那天教坊司的湖水结着薄冰,原主的发簪沉下去时,倒影里全是绝望。“生路?”她冷笑,“你们给过她吗?”

谢衡的手指攥紧锦盒。

他望着苏徽眼底的冷,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苏怀瑾被押往大牢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对不住。”他轻声说,把锦盒往案上一放,转身走了。

夜漏十刻。

苏徽坐在琴前,最后一次校音。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琴头的玉璜上,泛着幽蓝的光。

她闭着眼抚弦,前世导师说的“泛音共振频率”和原主残留的琴艺记忆在脑子里打架——宫调的主音要稳,羽调的密信要藏得像水草,在主音的河流里轻轻晃。

“你终究还是来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徽猛地回头,只见萧玦立在月华中,怀里抱着柄断弦古琴。

琴身焦黑,弦柱只剩三根,却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她近月来总梦见的那把琴,在火里烧得噼啪响,弦断时的声音像有人在哭。

“这是......”苏徽站起身,指尖碰着琴身的焦痕,“我梦里的......”

“焚琴之夜留下的。”萧玦把断琴轻轻放在案上,月光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当年苏怀瑾被诬告通敌,有人烧了他的琴。

这把,是唯一的残件。“

苏徽的手在发抖。

她望着断琴上未烧尽的琴铭——“九霄环佩”四个字,和前世博物馆里的残饰一模一样。

窗外的雪又大了,扑在窗纸上,像极了那年寒音楼外的风雪。

更漏敲过子时三刻。

萧玦的身影融进夜色里,只留下断琴在案上,焦痕里还凝着半滴未干的蜡。

苏徽摸出怀里的《白雪操》手稿,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黄,和断琴上的焦痕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总梦见火——那不是噩梦,是原主残留的记忆,在提醒她,有些真相,该被琴声揭开了。

冰弦琴头的玉璜突然又发出嗡鸣。

苏徽低头,见玉璜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她把断琴的残弦和冰弦琴的新弦系在一起,指尖在两根弦上同时一勾——宫调的主音混着羽调的密信,竟在琴室里织出张音网,把月光都缠住了。

明天就是寿宴。

苏徽望着案上的断琴,突然笑了。

她知道,这把琴会在明天的琴音里“活”过来,把苏怀瑾的冤屈、萧玦的密信,还有她自己,都唱给全天下听。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琴室的影子压得很低。

苏徽摸出帕子,轻轻擦着断琴上的焦痕。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琴弦的震颤混在一起,像首没写完的曲子——而明天,就是最后的乐章。

第7章 断弦焚心映残月

苏徽的指尖悬在断琴残弦上方,月光把焦痕照得分明。

她轻轻一勾,琴弦发出沙哑的嗡鸣,却惊得琴腹发出空洞的回响。

“是空的。”她低声道,指甲掐进琴身裂缝。

萧玦没说话,只将火折子凑过去。

跳跃的光映出一道细缝,苏徽屏住呼吸抠开——半片薄纸沾着炭灰滑出来,“归墟”二字墨迹未干,像块烧红的铁烙在眼底。

“归墟调...”她喉头发紧。

前世导师曾指着古籍残页说,这是种用泛音叠压隐藏讯号的古调,失传近千年。

萧玦的手覆上来,温度透过焦木渗进她掌心:“这琴,是苏怀瑾亲手制的。”他从袖中取出枚青玉简,边缘刻着北戎图腾,“当年你父亲被诬通敌,有人烧了他的琴室。

这把是我在废墟里扒了三天三夜捡回来的。“

玉简抵进琴身缝隙的刹那,幽蓝光芒窜出来。

苏徽盯着琴腹浮现的刻痕——歪歪扭扭的线条,竟和她前日在萧玦玉璜上见过的密信纹路如出一辙。

“你父亲...”萧玦喉结动了动,“他在琴里藏了北戎求和的密信。

当年那场火,烧的不只是琴。“

窗外雪粒打在窗纸上,苏徽突然想起原主坠湖前的最后画面:三皇子的贴身暗卫攥着带火折子的帕子,在寒音楼外冷笑。

更漏敲过五更,琴室门被拍得山响。

“苏徽!”韩九娘的声音像淬了冰,“教坊司刑堂传你,昨日逃狱案要结。”

苏徽猛地站起,断琴在案上发出闷响。

她抓过冰弦琴塞进柳娘怀里:“若我未归,送它去寒音楼后巷第三块青石板下。”柳娘的手指扣住琴囊,眼尾泛红:“我记着。”

刑堂的砖地泛着冷意。

裴季安坐在上首,案上堆着一叠纸——原主坠湖那晚的证词,她前日去市集的脚程记录,连她昨日与萧玦见面的时辰都标得清清楚楚。

“苏姑娘好手段。”裴季安翻着卷宗,“一面与质子私通,一面篡改曲谱。

三皇子说,今日要给你个痛快。“

苏徽盯着他腰间的玉牌——三皇子亲赐的监察御史鱼符。

她摸出冰弦琴的轸簧片,指甲在簧片边缘一刮。

高频音波像根细针,扎得裴季安猛地捂住耳朵。

他瞳孔骤缩:“天音引!

宫中早禁了这邪术!“

“邪术?”苏徽将簧片往案上一抛,“当年苏怀瑾用这法子,在《白雪操》里藏过北戎的求和信。

大人可知,为何谢衡(三皇子母族家主)急着要我死?“

门外突然传来喧哗。

礼部侍卫撞开刑堂门,喘着气道:“裴大人,三皇子急召!”

裴季安盯着苏徽,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簧片,塞进她掌心时用了力:“明日寿宴,若你真能奏出归墟之音...”他顿了顿,“或许能救你一命。”

枷锁被打开的瞬间,苏徽差点栽倒。

柳娘从廊下冲过来扶住她,袖中塞了个温热的馒头:“九娘说暂时押后,可...可我听见他们说,寿宴上若出岔子...”

“够了。”苏徽咬了口馒头,麦香混着铁锈味在嘴里散开。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冰弦琴的琴囊在柳娘怀里鼓着,像颗要跳出来的心脏。

深夜,苏徽跪在琴室地上,把断琴和冰弦琴并排摆好。

她将归墟调的残谱压在两琴之间,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九霄环佩”的琴铭上淌成河。

手指抚过冰弦的新弦,又碰了碰断琴的焦弦。

两种震颤在空气里缠成网,她突然笑了——原来归墟调的真谛,从来不是隐藏,而是让真相在琴音里重生。

更漏敲过三更,苏徽将最后一页曲谱塞进琴腹。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眉峰挑得像把刀——这副皮囊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坠湖的官妓。

次日清晨,柳娘捧着冰弦琴进来时,苏徽正往鬓间插一支玉簪。

簪头雕着只振翅的凤凰,是昨夜萧玦悄悄放在她案头的。

“该走了。”柳娘轻声说。

苏徽接过琴囊,指尖触到囊底硬邦邦的东西——是那块刻着“归墟”的薄纸。

她把纸塞进袖中,抬步往外走。

寿宴的宫灯已经挂起来了,在风里晃着红影子。

苏徽望着前面的宫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琴弦的震颤混在一起,像首即将奏响的战歌。

她深吸一口气。

第8章 凤鸣九霄破杀局

寿宴正殿的鎏金兽首香炉飘着沉水香,苏徽抱着冰弦琴穿过红毯时,鞋尖蹭到了铺地的锦缎。

她垂眸,看见案几上三皇子的酒盏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溅出一滴,在朱漆案上洇成血点。

“清商阁苏徽献琴。”赞礼官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满殿喧嚣。

她将冰弦琴轻轻搁在檀木琴案上,琴头那半块玉璜突然发烫。

隔着丝绒琴囊,温度透过掌心直往心口钻——是萧玦昨日塞进囊底的,说是“添个彩头”。

此刻玉璜震动的频率,与她腕间脉跳完全重合。

“起调。”她低喝一声,指尖抚过第七根冰弦。

初段《凤求凰》如春风拂柳,宫娥捧的水晶盘里,葡萄串跟着琴音轻颤。

三皇子萧昉的指尖在案上敲着节拍,眼尾却吊得极尖——他在数拍。

苏徽知道,原谱第三段该转商调,而她要在第三拍末,将F调的泛音混进G调的按音里。

“啪。”

第三段起手的“勾二弦”比原谱重了三分,琴弦震颤的尾音里,她藏进前世论文里的泛音共振公式。

殿中几位太常寺乐正皱起眉,其中最年长的捋着花白胡子——他们听出了异样,却辨不清门道。

“凤凰于飞。”苏徽咬着牙按下第七弦,现代转调技法像把利刃,劈开原谱的四平八稳。

琴音陡然拔高,如凤凰振翅掠过九霄,案上的酒盏同时发出嗡鸣。

萧玦突然放下酒盏。

他垂眼盯着自己指节上的琴茧,喉结动了动——那串混在高音里的低频旋律,正是北戎右贤王密信的暗码。

玉璜在琴头震得更急,每一下震颤都在破译琴音里的摩斯电码。

“停!”萧昉猛地站起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此曲与礼部呈送的谱子不符!”他转头看向皇帝,“儿臣前日还与苏徽确认过,原谱第三段该是商调!”

苏徽的手指悬在琴弦上,汗津津的。

她瞥见阿阮缩在殿角的身影——老乐师的盲杖正轻轻点地,一下,两下,是“稳住”的暗号。

“殿下可记得三年前北疆烽火夜?”裴季安突然起身,监察御史的鱼符在腰间晃出冷光,“臣当时在雁门关监军,曾听过一段神秘琴音。”他转向皇帝,“后来才知,那是前乐府令苏怀瑾用‘归墟调’传信,助我军截获北戎粮草。”

“归墟调?”皇帝放下酒盏,目光如刀,“苏怀瑾的女儿?”

阿阮的盲杖在地上敲出第三下。

苏徽伸手入袖,摸出那卷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纸——是昨夜塞进琴腹的归墟调残谱。

她展开时,一张泛黄的纸页从残谱里滑落,飘到皇帝案前。

“这是...”皇帝捡起纸页,瞳孔微缩。

那是前乐府令的手书,墨迹里还带着当年的泪痕:“右贤王以玉璜为凭,愿献漠南三城换十年和平。”

萧玦突然起身,单膝跪地。

他腰间的半块玉璜与琴头的玉璜同时发出清鸣,两音相和,竟在殿中织出一段完整的北戎祝颂调。

“回陛下,”他声音沉得像落雪,“右贤王的密信,在苏姑娘的琴音里。”

满殿死寂。

苏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见皇帝盯着萧玦腰间的玉璜,缓缓开口:“当年苏怀瑾护着这信坠了护城河,如今...”他目光转向苏徽,“你倒是把他的琴艺捡回来了。”

“儿臣冤枉!”萧昉踉跄两步,“是她私自改谱...”

“够了。”皇帝抬手打断,“传旨,苏徽解教坊籍。”

殿外突然起风,吹得宫灯摇晃。

苏徽抱着冰弦琴退下时,袖中玉簪的凤凰尾羽扫过手背——那是萧玦昨夜放在她案头的。

她偏头,正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站在阴影里,唇角微扬,眼尾却泛着红,像雪地里燃了团不化的火。

“你做到了。”他的声音混在殿外的风声里,轻得像片羽毛,“但...别急着走。”

苏徽摸着腕间的冰弦残片,望着殿外教坊司的方向。

清商阁的飞檐在暮色里勾出模糊的轮廓,那里还藏着阿阮的药罐、柳娘的绣绷,还有冰弦琴腹里没烧完的半卷旧谱。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她突然笑了——自由之身的文书还没焐热,可有些事,比出教坊门更要紧。

第9章 雪落无声藏深情

寿宴散时,苏徽攥着自由文书的手被夜风刮得发疼。

教坊司的灯笼在檐角晃,她没往门外走,反而拐进了清商阁的琴室。

冰弦琴搁在案上,弦纹里还凝着白天的脂粉气。

她坐下来,指尖拂过第七根弦——原主坠湖前最后一次调弦,就是这根弦松了半寸。

烛火忽明忽暗。

她闭着眼拨弦,归墟调的尾音刚起,窗外就传来脚步声。

赵嬷嬷的银护甲刮过窗纸,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根扭曲的枯枝。

苏徽没停手。

琴声里混着布料摩擦声,她瞥见赵嬷嬷袖中闪过一抹玉色。

等那影子消失,她冲过去掀开窗下草席——泥地里嵌着半枚玉符,刻着“归墟”二字,边角还沾着暗红的渍。

“别找了。”门轴吱呀响,柳娘端着茶进来,袖口鼓鼓囊囊,“嬷嬷刚埋的,我瞅见了。”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茶渍溅在琴谱上,“你猜我在库房梁上翻着啥?”

她从袖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是封旧信。

墨迹晕成一团,却能辨出“阿徽吾女”四个字。

苏徽的手指抖起来——原主母亲的字迹,她在原主记忆里见过。

“赵嬷嬷那年腊月往三皇子府送过三回食盒。”信里的字洇着水痕,“你爹的琴谱被烧那晚,我躲在马厩后,听见她说‘那小蹄子若敢多嘴...’。”

苏徽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主坠湖前的记忆突然翻涌——水草缠住脚踝时,有个带着茉莉香粉的手按在她后颈。

赵嬷嬷屋里的香粉,正是茉莉味。

“咚”的一声,琴谱掉在地上。

柳娘蹲下去捡,发间银簪碰着青砖:“我娘说,当年乐府令夫人投湖前,把这信塞进了我襁褓。”她抬头时眼眶泛红,“我等这天,等了十八年。”

窗外更漏敲过三更。

苏徽把信藏进琴腹,刚要吹灯,门被轻轻推开。

萧玦立在门口,披风上落着细雪,手里还攥着张通关文牒。

“你可以走了。”他把披风搭在她肩上,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我让人备了马车,出了西城门就是官道。”

苏徽摸着披风上的暗纹——是北戎的云纹,和他玉璜上的雕工一样。“你早知道我不是她。”她盯着烛火,“从什么时候?”

萧玦沉默片刻,伸手碰了碰她腕间的冰弦残片:“你弹《白雪操》时,转调比她快半拍。”他声音低下去,“可你按弦的力道,和她坠湖前那晚一模一样。”

苏徽抬头。

他眼尾的红还没褪,像雪地里冻红的浆果。

她突然笑了:“我要是走了,谁帮你补全归墟调?”

萧玦的喉结动了动。

他从腰间摘下玉璜,放在琴案上:“等你想走那天,我送你。”

第二日卯时,赵嬷嬷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出清商阁。

她鬓发散乱,见了苏徽就啐:“你以为能翻了天?

三皇子...“话没说完,侍卫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裴季安午后过来,腰间鱼符碰得叮当响:“陛下说,乐府令的位子空了十年。”他递来帖子,“你若愿意,明日就能进宫。”

苏徽摇头。

她抚过冰弦琴的断纹——原主在琴腹刻的“清商”二字,被她用金漆描过一遍。“我师父说,琴师的琴,该弹给想听的人。”

黄昏时,她抱着琴出了教坊司。

城门楼的影子拉得老长,雪粒子开始往下落。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她刚回头,萧玦的披风就裹住了她和琴。

“归墟调的后半段,我学了三年。”他把玉璜塞进她手里,温度透过玉料渗进掌心,“你要是愿意留...”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他的眉眼。

苏徽望着城门外翻涌的雪幕,攥紧了玉璜。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风声——这一次,她或许不必急着做选择。

第10章 归墟未尽余音长

城门楼的兽首吞脊挂着冰棱,苏徽的睫毛结了白霜。

她攥着萧玦塞来的玉璜,指尖被风雪冻得发木:“你早知我不是原主,为何仍愿以命相护?”

萧玦的马蹭了蹭她的琴箱。

他解下外袍裹住她的肩,袖口露出半截青灰色里衬——是北戎牧民织的羊毛,她曾在教坊司库房见过。

“因你弹出了她从未能奏出的‘归墟’。”他声音像被雪水浸过的青铜,“那夜湖畔,她也曾尝试此曲……却在最后失了心。”

苏徽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主坠湖前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泠泠琴音里,萧玦攥着半块玉璜说“和议未成,我不能娶你”,原主的指甲在冰弦上抠出深痕。

原来不是阴谋绞杀,是心碎先一步断了弦。

“所以你等的从来不是原主。”她盯着他喉结下的狼首银坠,“是能弹完归墟调的人。”

萧玦翻身下马,靴底碾碎积雪:“是能懂归墟调的人。”

马蹄声惊散鸦群。

裴季安的随从裹着油布冲过来,怀里的密函还滴着融雪。

苏徽展开看两行,指尖发颤——赵嬷嬷尸检报告上,“玄冰散”三个字洇开墨痕。

“初醒那日,我耳边总响着走调的《猗兰操》。”她捏紧信纸,“是她下的药?”

“她被三皇子买通十年。”萧玦抽走信,火折子一扬,纸灰飘进雪堆,“玄冰散致幻,你听见的丝竹异音,是她用幻律混淆你的记忆。”

“是你动的手?”

他没答,只替她拢了拢披风:“她若活着,你会永远被困在这段记忆里。”

雪幕突然被扯开一道缝。

柳娘从街角转出来,鬓边银簪闪着光——和她昨日塞进苏徽手里的信上,乐府令夫人的簪花纹样一模一样。

“阿阮临终前让我给你这个。”她递来半卷焦黑的谱子,“她说你终会需要它。”

苏徽展开残谱,霉味混着松烟墨香。

《白雪操》完整的减字谱在纸上铺陈,末页小字被虫蛀得只剩半行:“归墟非终,乃始也。”

“原主父亲制断弦琴时,藏的不是密信。”柳娘摸出块碎玉,和萧玦的玉璜严丝合缝,“是和鸣之约——大燕乐府与北戎琴师,每百年共谱一曲,为两国止戈。”

雪停了。

苏徽望着两块玉璜拼出的完整凤纹,突然想起博物馆里“九霄环佩”琴的残饰——原来跨越千年的,不只是琴音,是先人的心血。

“所以归墟调……”

“是和鸣之约的最后一曲。”萧玦的玉璜在她掌心发烫,“原主父亲被主战派构陷时,把谱子封在琴腹。你补全的,是两族百年的默契。”

寒音楼的铜铃在夜风中摇晃。

苏徽坐在廊下,冰弦琴搁在膝头。

萧玦点燃廊柱上的灯笼,暖光漫过他眼尾的红痣:“弹吧。”

第一声泛音震落檐角积雪。

玉璜突然发出清响,两道淡青色光轨从玉中飘出,在空中交织成曲谱模样。

萧玦闭着眼,喉结动了动:“我母亲临终前说,想听归墟调。”他睁开眼时,眼底有星子在落,“她说,若有一天有人能用这曲唤醒和议,便是天意。”

苏徽的手指顿在七弦间。

原来他总说“木讷”,是怕她看出真心;总留琴茧,是偷偷练了三年归墟调的后半段。

琴音突然转急。

光轨越缠越紧,最后“叮”的一声,在两人之间凝成一只玉凤。

“这是……”

“和鸣印。”萧玦伸手碰了碰光凤,“我母亲说,见此印者,必成同心。”

第二日卯时三刻,宫门外的黄榜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苏徽挤进去看,“北戎求和”四个金漆大字刺得她眯眼——皇帝允准通商,遣使节赴北境,三皇子的主战派折子被原封退回。

“苏姑娘。”卖糖画的老伯递来张纸条,“方才有人托我转交。”

是裴季安的字迹:“三皇子昨夜请辞,去了封地。赵嬷嬷暴毙案,陛下说‘查无实据’。”

苏徽捏着纸条笑了。

她抱着琴往城郊走,古寺的钟声响了八下——阿阮说过,八声钟响时,心最静。

草庐是她前日看中的。

竹篱笆上还挂着雪,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案上半干的墨痕。

她刚铺好琴囊,院外传来脚步声。

“苏姑娘。”少年背着蓝布包袱,脸蛋冻得通红,“北戎使者府的信。”

信笺是北戎特有的狼毫纸,墨迹未干:“若你不弃,我愿共奏此生余音。”

苏徽把信贴在胸口。

冰弦琴的断纹在阳光下泛着金,原主刻的“清商”二字被她用金漆描过,此刻正闪着暖光。

她坐下来,指尖轻拨宫弦。

《归墟调》的尾音漫过草庐,漫过古寺,漫过积雪初融的城墙。

这一次,余音不会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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