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升起来了。
不是缓缓爬升,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伤口,在天穹之上猛地撕裂开来!将原本惨淡的黎明彻底吞噬。天空不再是灰白,而是被一种粘稠、污浊、令人作呕的暗红所浸染。那红色浓得化不开,像是凝固的淤血,又像是被地狱熔炉的余烬点燃的帷幕,沉沉地压在整个小溪镇的上方。没有星辰,没有云彩,只有这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血色天穹。一种沉闷、粘滞、带着浓重硫磺与铁锈混合的腥臭气息,随着血月的出现,骤然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灼烧着肺叶。
“血…血月!是血月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短暂的死寂,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恐慌。
“快!快贴符!关门!堵死!” 里正嘶哑的声音在血色的街道上回荡,带着最后的疯狂。家家户户的门窗被猛地关上、钉死!无数张匆忙绘就、笔迹歪斜、甚至混入了不知是朱砂还是黑狗血的黄符,被颤抖的手掌拍在门板、窗棂之上。有些符纸甚至还没贴牢,就被急促的喘息吹落在地,旋即被无数慌乱的脚踩进泥里。
“咣——!咣——!咣——!”
沉重的铜锣声在血色中炸响!老赵,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猎户,此刻赤红着双眼,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老树根,他抡圆了膀子,用尽全身力气敲打着手中那面磨得锃亮的铜锣!刺耳的金属颤音穿透血红的雾霭,带着一种原始的、驱邪避凶的蛮横力量。
“惊——邪——!!” 老赵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破裂的喉咙里喷出血沫,“都给我喊!大声喊!惊走邪祟!!”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满脸惊惶却强自支撑的猎户汉子,他们有的敲着破盆,有的挥舞着浸过黑狗血的柳条,扯着嗓子,用变了调的乡音,发出意义不明却竭尽全力的嘶吼:
“嗬——!!!”
“滚——开——!!”
“惊——邪——避——凶——!!!”
这杂乱却拼尽全力的呐喊,混杂着刺耳的锣声、破盆声,在血色的天幕下回荡。它无法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暗红,也无法平息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堤坝,在绝望的洪流中,暂时维系着小镇居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让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彻底崩溃、自相践踏。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那些惊惶的眼睛,在听到锣声和嘶吼时,似乎都多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卑微的希望。
然而,这用尽全力维系的人间秩序,在那口镇西古井喷发的毁灭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轰隆隆——!!!
一声远比石坚三锤沉重无数倍、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的巨响,猛地从古井方向爆发!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摇晃!悦来客栈的瓦片簌簌落下,几处本就破败的土墙应声坍塌!
那口古井,彻底化作了通往地狱的喷口!
不再是之前喷涌的黑浆,而是纯粹到极致的、粘稠如同墨汁的、翻滚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欲望的黑色气柱!气柱粗壮得如同支撑天地的魔柱,裹挟着刺鼻的、足以腐蚀灵魂的腥臭,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直冲血红色的天穹!气柱顶端,甚至隐隐凝聚出一张扭曲、模糊、由无数痛苦哀嚎面孔组成的巨大鬼脸,无声地咆哮着,俯瞰着下方渺小的镇子!
那层由三教使者布下、之前就濒临破碎的封印光罩,此刻如同脆弱的琉璃罩,被这股狂暴的黑色气柱狠狠顶起、撕裂!
咔嚓!咔嚓嚓——!!!
密集的碎裂声连成一片绝望的悲鸣!光罩表面,那些早已布满蛛网裂痕的铃铛状符文,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瓷器,瞬间崩解、湮灭!金青白三色灵光如同风中残烛,被狂暴的黑气彻底吞噬、熄灭!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裂痕,在光罩表面疯狂蔓延、交织!整个光罩剧烈地膨胀、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濒临极限!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阴毒、更加无孔不入的力量,随着黑色气柱的喷发和血月的照耀,如同瘟疫般悄然扩散开来!那是被极度浓缩、被血月之力催化过的邪气!它无形无质,却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直接侵入活物的心神!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猛地从镇子东头一户人家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癫狂,瞬间压过了老赵他们的锣鼓嘶吼。
“阿吉!是阿吉!我的儿啊——!”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妇人猛地撞开了自家虚掩的房门,踉踉跄跄地冲到了血红的街道上!她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涣散,死死盯着古井的方向,脸上是混合着狂喜和极致恐惧的扭曲表情,手指颤抖地指向井边,“阿吉!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啊!你别怕!娘这就过来!这就抱你回家!”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井边除了翻腾的黑气和濒临破碎的光罩,空无一物!
但在那妇人癫狂的眼中,在那被邪气彻底侵蚀的幻觉里——
冰冷的、布满厚重白霜的井沿旁,一个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水的小小身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是阿吉!他穿着打捞上来时那件染血的粗布衣裳,脸色青白浮肿,嘴唇乌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不断往下滴着腥臭的黑水。他小小的身体在血月的映照下瑟瑟发抖,朝着妇人的方向,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一只同样湿漉漉、肿胀发白的小手,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哀求和怨毒的僵硬笑容。
“娘…井里…好冷啊…” 一个带着水泡咕噜声、阴冷到骨髓里的童音,清晰地响在妇人的耳畔,也仿佛响在每一个被邪气侵染的镇民心头,“水里…有东西…拽着阿吉的脚…好黑…好冷…娘…抱抱阿吉…抱阿吉回家…”
这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进了所有听到它的人的灵魂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和寒意,攫住了每一个人!
“阿吉!娘来了!娘这就来!别怕!娘抱你!” 那妇人彻底疯了,脸上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母性的疯狂光芒,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口喷涌着毁灭黑气的古井冲去!仿佛在她眼中,那根本不是地狱的入口,而是她失而复得的儿子正在呼唤她的怀抱!
“拦住她!” 老赵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扔掉铜锣就要扑过去!
晚了!
就在妇人即将冲出人群,扑向那幻觉中的“阿吉”时——
“呃啊——!”
“爹!娘!别丢下我!”
“火!到处都是火!烧死我了!”
如同瘟疫被点燃!被血月邪气侵染的镇民,瞬间爆发了!
一个药铺学徒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在地上疯狂打滚,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仿佛看到无数腐烂的手臂从地下伸出要将他拖入深渊!
一个肉铺帮工双眼赤红,抄起案板上的剔骨刀,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疯狂劈砍,嘶吼着“滚开!滚开!别过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对着自家紧闭的大门哭喊跪拜,涕泪横流地哀求:“爹!娘!儿子错了!儿子这就跟你们走!别锁门!别丢下儿子啊!”
一个年轻的媳妇,死死护着怀里并不存在的婴儿,发出母兽护崽般的凄厉尖叫,对着靠近的人又抓又咬:“别抢我的孩子!滚开!你们这些恶鬼!”
整个小溪镇,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血月当空,魔井喷涌,而镇民们却在邪气诱发的恐怖幻觉中自相残杀、疯狂奔逃、跪地哀嚎!老赵和他带领的猎户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几叶扁舟,瞬间被人潮冲散!锣鼓声、嘶吼声被淹没在无数癫狂的哭喊和尖叫之中!秩序彻底崩坏!恐惧彻底吞噬了理智!
“稳住心神!勿信幻象!” 悦来客栈二楼,老夫子苍老却蕴含着浩然正气的声音如同洪钟,试图压下混乱。窗边,苏淑脸色煞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手中紧握着一支沾满朱砂的毛笔,正飞快地在铺开的黄纸上绘制着繁复的符文,笔走龙蛇,口中念念有词,一缕缕淡金色的微光从符纸上逸散,试图净化靠近客栈的邪气。玄道人盘坐在地,脸色铁青,双手结印,周身青光流转,艰难地抵抗着无孔不入的邪气侵蚀,维持着客栈内最后一方相对安稳的空间。空灵僧人则守在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发黑的清虚身边,枯瘦的手掌按在清虚胸口,微弱的佛光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护住清虚最后一点心脉,抵御着那可怕的腐毒。
然而,他们的力量,在这天地异变、魔井喷发、邪气如潮的毁灭性灾难面前,显得如此杯水车薪!只能勉强护住自身和客栈一隅!
混乱的人群中,杨幽明如同激流中的礁石!
当血月升起、邪气弥漫的刹那,他手中的柴刀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那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如同愤怒的龙吟!刀身之上,之前爆发的璀璨橙红光芒非但没有被血月压制,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暴涨!光芒之盛烈,在他身周形成了一圈直径丈许、凝练如实质的橙红光焰护罩!
光焰熊熊燃烧,带着焚尽八荒、涤荡邪祟的煌煌神威!任何靠近的、无形无质的邪气,在触及这光焰的瞬间,便发出凄厉的“滋滋”声,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化为缕缕青烟湮灭!那些足以侵蚀心智、诱发恐怖幻觉的邪念,在光焰之外徒劳地扭曲、咆哮,却根本无法侵入杨幽明身周三尺之地!
他手持柴刀,刀尖斜指地面,滚烫的刀柄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一股股炽热而纯粹的力量顺着刀柄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支撑着他,也点燃着他胸中那不屈的战意。他如同人形的火炬,在血色的混乱与癫狂中,开辟出一方小小的、神圣的净土!
郑祁成就站在杨幽明身后,被那炽烈的橙红光焰笼罩着。他脸色依旧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护心镜传来的灼痛感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完全消失。但此刻,那灼痛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更像是一种警醒,一种鞭策!他亲眼看着那个妇人尖叫着冲向魔井,看着无数熟悉的面孔在幻觉中扭曲、疯狂、自残!看着老赵他们被疯狂的人潮冲散!
恐惧依旧存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脏上。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爆发——是愤怒!是对这玩弄人心、制造惨剧的邪魔的滔天愤怒!是对自己之前怯懦的羞耻!是对杨幽明那如同火炬般屹立身影的震撼!
“幽明!” 郑祁成猛地抓住杨幽明的胳膊,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他胸前的护心镜在柴刀光焰的映照下,竟也流转起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淡金色光晕,驱散着他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不能让他们冲过去送死!不能!”
杨幽明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剑,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邪气,死死锁定在那喷涌着毁灭黑柱、光罩濒临彻底破碎的古井之上!更锁定在那井口上方,血月映照下,那张由黑气凝聚的、无声咆哮的扭曲鬼脸!
他能感觉到,柴刀的力量在沸腾!在渴望!渴望斩向那污秽的源头!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磅礴的意志,正通过滚烫的刀柄,与他的灵魂共鸣!那不是他的力量,却选择了他作为载体!如同沉睡的火山,等待着喷发的契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号角轰鸣,猛地从镇子另一头炸响!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混乱、涤荡一切邪秽的刚猛意志!
是石坚的铁匠铺方向!
紧接着!
“咚——!!!”
一声比之前送葬时更加沉重、更加狂暴、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意志的锤击声,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那声如同远古战号般的锤音,如同劈开血色混沌的巨斧,带着玉石俱焚的刚猛意志,狠狠砸在每一个混乱奔逃、癫狂哭嚎的镇民心头!连那喷涌的黑色气柱和井口上方无声咆哮的鬼脸,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到极致的物理冲击震得微微一顿!
混乱的漩涡中心,杨幽明手中柴刀爆发的橙红光焰,在这锤音的激荡下,如同被添入了万斤薪柴,轰然暴涨!光焰瞬间扩展数尺,将周围几个被邪气侵染、正互相撕扯的镇民也笼罩在内!
“滋啦——!”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那几个镇民身上缠绕的、肉眼不可见的邪气黑丝,在触及光焰的瞬间发出刺耳的灼烧声,瞬间化为青烟!他们疯狂的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双眼短暂地恢复了清明,茫然地看着周围地狱般的景象,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攫住,瘫软在地,发出劫后余生的呜咽。
郑祁成胸前的护心镜,在锤音与柴刀光焰的双重激荡下,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灼痛感如同烙铁,却驱散了最后一丝盘踞心头的阴霾!他清晰地感觉到,镜面深处,那些古朴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温润却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镜背涌入他的身体,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让他几乎虚脱的身体重新涌起力量!他猛地站直身体,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守护的决心!
“幽明!清出路来!不能让他们冲井!” 郑祁成嘶吼着,不等杨幽明回应,他已经如同一头发怒的蛮牛,朝着那几个瘫软在地、挡在通往古井方向的镇民冲去!他没有武器,只有一双常年剁肉、布满老茧的手!他粗暴却精准地抓住一个瘫软妇人的肩膀,用尽力气将她拖离危险的路径,口中嘶吼:“醒醒!那不是阿吉!是邪魔!它在骗你!”
就在这锤音激荡、光焰暴涨、人心稍定的刹那!
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逆着混乱奔逃的人流,以一种与其年龄和身形极不相符的决绝速度,猛地冲到了那喷涌着毁灭黑气、封印光罩濒临彻底破碎的古井边缘!
是井婆!
她的身影在粗壮如魔柱的黑色气柱和血月暗红天幕的映衬下,渺小得如同尘埃。狂暴的气流卷起她稀疏花白的头发和洗得发白的衣襟,猎猎作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剧烈震颤、不断崩落碎石、凝结着厚重白霜的井沿,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娃儿们…老婆子…再挡它一挡!” 她嘶哑的声音被狂风吹散,只有离得最近的杨幽明和郑祁成,才隐约捕捉到那破碎的音节。
她枯瘦如鸡爪的右手猛地抬起,没有半分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在左手满是老年斑的掌心上一划!
噗嗤!
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但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种暗褐色、带着阴冷泥土气息的血液,而是一种极其粘稠、颜色近乎墨黑、散发着浓郁腥甜和古老铁锈味的血液!这血,仿佛是她生命最后的精华!
井婆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她强行稳住。她颤抖着、沾满黑色血液的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了七枚东西!
那是七枚边缘磨损严重、布满绿锈、形制古老奇特的圆形方孔铜钱!每一枚铜钱都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钱文早已模糊不清,但隐约可见与之前罗盘中心那枚相似的古老“镇”字篆文!
“镇煞钱!” 杨幽明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这东西,那是小镇代代相传、只在最凶险时刻才会动用的压箱底宝贝!由历代守井人保管!
井婆沾满黑血的右手,如同穿花蝴蝶般迅疾!她看也不看,凭着六十年守井、无数次推演地脉方位的本能,将一枚枚浸透了她黑色精血的镇煞钱,朝着剧烈震颤的井沿石缝狠狠钉去!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声沉闷的、如同钉子楔入朽木的声响!
七枚镇煞钱,带着井婆最后的生命精血,精准无比地嵌入井沿七个特定的、正在不断崩裂的石缝之中!位置玄奥,赫然对应着夜空中那被血月遮蔽的北斗七星方位!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以吾残血…镇八方邪——!!!”
井婆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喷溅!她的声音不再是苍老嘶哑,而是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尖利和古老韵律!
嗡——!!!
就在第七枚镇煞钱嵌入的瞬间!
整个古井周围的地面,猛地亮起一圈浑厚、凝实、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土黄色光芒!光芒并非冲天而起,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井口周围数丈之地!那些被钉入石缝的镇煞钱,在土黄光芒中爆发出刺目的乌光,彼此之间由一道道同样乌黑的血线相连,构成了一幅玄奥的北斗七星血阵!
这浑厚的土黄光芒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猛地向上顶起,狠狠撞在那被黑色气柱冲击得膨胀欲裂、遍布裂痕的封印光罩底部!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濒临破碎、光芒几近熄灭的三色封印光罩,在这股源自大地深处、由井婆生命精血和祖传镇煞钱引动的浑厚地脉之力的加持下,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崩裂的势头!无数细密的裂痕被强行弥合了一部分,黯淡的光芒重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剧烈波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彻底炸开!那喷涌的黑色气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上升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冲击力被分散、导入大地!
有效!井婆以生命为代价的搏命一击,暂时顶住了!
但代价,触目惊心!
就在土黄光芒亮起、封印暂时稳固的瞬间,井婆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变化!
她稀疏的白发,如同深秋的落叶,大把大把地脱落,在狂风中打着旋,瞬间只剩下光秃秃、布满褶皱的头皮!
她枯瘦的脸颊和手臂上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炙烤,飞速地塌陷、干瘪、失去所有光泽,变得如同蒙着皮的骷髅!深褐色的老年斑瞬间蔓延覆盖了整张脸!
她的腰背佝偻得更加厉害,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只剩下皮包骨头,在狂暴的气流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吹散!
“井婆婆!” 苏淑凄厉的呼喊从悦来客栈方向传来,她正被慧觉死死拉住,泪流满面地看着那个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
就在这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铃声,在井边的狂风与魔井的嘶吼中,清晰地响起!
是井婆!
她那双已经枯槁如同鸡爪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小的、布满绿锈的青铜铃铛。铃铛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样式极其古朴,铃舌似乎也锈死了。
但井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动了它!
没有清脆的铃声,只有一种极其沉闷、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饱含着安抚与祈求意味的“嗡…嗡…”声!
伴随着这沉闷的铃声,井婆那双几乎被褶皱覆盖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她那枯槁的身体,竟然在狂暴的气流中,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协调、却又带着一种古老韵律的姿势,动了起来!
她枯瘦的双脚,赤着,踩在冰冷刺骨、凝结着白霜的地面上,开始移动!
一步踏乾位,枯手摇铃,身体前倾,如同在叩拜大地。
一步转坤位,铃铛微震,身形佝偻,如同在安抚巨兽。
再踏震位,铃声急促,身形如风中劲草摇曳…
又转巽位,铃声呜咽,身形飘忽如烟…
那不是舞蹈,更像是一种源自远古、沟通天地、祈告神灵的仪式步伐!她的每一步都踏在八卦方位之上,每一次摇动那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都发出那沉闷、厚重、直抵地脉深处的“嗡鸣”!
这舞步,笨拙、枯槁、甚至带着濒死的僵硬,却蕴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怆与神圣!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在用她最后的生命之火,与脚下这片养育了她、也即将吞噬她的大地,进行着最后的沟通与祈求!祈求地脉安宁,祈求邪魔退散!
“祈…祈地舞…” 客栈窗口,老夫子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她竟真的会…这是沟通地脉、安抚地灵的古老巫祭之舞!早已失传…”
杨幽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看着井婆在血月与魔井的背景下,跳着那枯槁而神圣的舞步,摇动着那沉闷的青铜铃,看着她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般飞速流逝,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力量在他胸中炸开!他手中的柴刀光焰再次暴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帮井婆!” 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女声猛地响起!是苏淑!她挣脱了慧觉的阻拦,冲到客栈二楼的栏杆边,对着楼下混乱中稍稍被井婆壮举震慑、暂时停下奔逃的镇民,尤其是那些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妇女们嘶声喊道:“婶子们!姐妹们!别怕!跟我唱!唱安土地!帮井婆婆稳住地脉!”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导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用尽力气,第一个唱起了那首在小溪镇流传已久、每逢祭祀土地才会吟唱的古老歌谣: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女特有的穿透力,虽然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这歌声在混乱、嘶吼、魔井咆哮的背景下,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晨曦!
“岳渎真官——土地祇灵——!” 一个平日里帮厨的、胆子颇大的张姓媳妇,红着眼睛,猛地跟着唱了起来,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嘶哑!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 又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紧紧搂住怀中的幼儿,仿佛歌声能带来力量,颤抖着加入!
“回向正道——内外澄清——!” 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被井婆的牺牲和苏淑的勇气所感染的妇女,从藏身的角落、从紧闭的门后,发出了声音!她们的声音或高亢,或低沉,或嘶哑,或带着哭腔,汇聚在一起!
“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
“护法神王——保卫诵经——!”
“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清越、虔诚、带着所有妇女心中最纯粹祈愿的声浪,在苏淑的带领下,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最终化为一股磅礴的、充满生机的力量洪流!这歌声并非道法咒言,却蕴含着最朴素的信仰之力,最坚定的守护之念!
歌声所至,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硫磺和邪气,似乎都被这清越虔诚的声浪涤荡了一分!那些被邪气侵染、依旧沉浸在幻觉中挣扎嘶吼的镇民,动作明显迟滞了一瞬,眼中疯狂的血色似乎也褪去了一丝!
更神奇的是,这汇聚了众多妇女心念的声浪,竟然与井婆脚下踏着的祈地舞步、手中摇动的沉闷铃音,隐隐产生了共鸣!
嗡…嗡…
那沉闷的青铜铃声,在歌声的应和下,似乎变得稍微清亮了一丝,穿透力更强!井婆枯槁的舞步,在歌声的支撑下,似乎也多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那覆盖在井口、由井婆精血和镇煞钱引动、正在被狂暴黑气不断冲击的浑厚土黄光芒,在歌声与铃声的共鸣加持下,竟也凝实了那么一丝!虽然依旧岌岌可危,但崩裂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井中那被暂时压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和低语,在这清越虔诚的歌声面前,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阴魂,发出更加怨毒、却明显被压制的尖啸!
“啊啊啊——!!!” 井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解脱的尖啸!她枯槁的身体在歌声与铃声的共鸣中,跳完了最后一个舞步——重重地踏在中央的太极位上!手中的青铜铃铛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砸向自己脚下的地面!
铛——!!!
一声远比之前沉闷铃音更加清脆、更加洪亮、仿佛蕴含着大地脉动的巨响,轰然炸开!青铜铃铛应声碎裂!
与此同时,井婆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软软地、无声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刺骨、凝结着白霜的井沿之上!她的身体,在接触到那厚重白霜的瞬间,竟如同被冻结的枯叶,迅速覆盖上一层晶莹的冰晶!生命的气息,彻底断绝!
“井婆婆——!!!” 苏淑和所有歌唱的妇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被她最后砸铃引动的、更加浑厚的地脉之力,混合着无数妇女虔诚的祈愿歌声,如同最后的浪潮,猛地注入那摇摇欲坠的土黄光罩之中!
嗡——!!!
土黄光芒瞬间大盛!如同回光返照!那濒临破碎的三色封印光罩,在这股最后力量的加持下,强行弥合了大半裂痕,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顽强地顶住了黑色气柱的冲击,没有立刻崩碎!将喷涌的魔意,再次死死封在了井口之内!
井婆,以她的生命、她的精血、她的祖传法器、她守护了一生的信念,完成了她最后的献祭!为这绝望的小镇,争取到了……也许是最后的、无比短暂的一线喘息之机!
血月依旧当空,魔井依旧咆哮,但井边,那具覆盖着冰霜、如同大地母亲最后守护者的枯槁身躯,和那回荡在血色天幕下、未曾断绝的清越虔诚的歌声,却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点燃了一缕微弱却永不熄灭的人性之火!
铛——!!!
石坚那柄缠绕着幽蓝火星的重锤,与影牙撕裂空气的惨绿毒爪,以千钧之力狠狠撞在一起!撞击点爆开一团刺目的能量乱流,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混合着骨骼不堪重负的摩擦声,瞬间压过了苏淑她们清越的歌声!
狂暴的气浪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炸开!苏淑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清越的歌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娇小的身体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悦来客栈冰冷的石墙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红!围绕在她身边、正齐声高唱安土地神咒的妇女们,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尖叫着被冲击波掀翻在地!那汇聚了众人信念、刚刚还隐隐与井婆遗留的地脉之力共鸣、勉强压制着井中嘶嚎的虔诚声浪,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溃散!
“苏淑!” 慧觉目眦欲裂,不顾自身虚弱,猛地扑向墙角的少女。
“稳住心神!” 老夫子苍老的怒吼带着急迫,浩然正气再次鼓荡,试图稳住客栈内的人心。
声浪一断,那口被暂时压制的魔井,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的凶兽,爆发出更加狂猛的咆哮!
轰隆——!!!
井口剧烈震颤,刚刚被井婆献祭生命和地脉之力强行弥合了大半裂痕的三色封印光罩,光芒再次急剧黯淡!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痕如同蛛网般重新蔓延开来!浑厚的土黄色地脉光晕也剧烈波动,明灭不定!那喷涌的黑色气柱再次粗壮了几分,顶端那张扭曲的鬼脸无声地咆哮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井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和低语,失去了歌声的压制,瞬间拔高,如同万千冤魂的尖啸,狠狠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神!
“呃啊——!”
“别过来!别过来!”
“火!烧死我了!”
刚刚被歌声安抚、稍显平静的镇民,再次被井中爆发的邪气侵袭,刚刚褪去的疯狂幻觉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混乱和自残瞬间加剧!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影牙,此刻正与石坚陷入了最凶险的角力!
一击未能撕碎苏淑,影牙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爆发出更加怨毒和暴戾的血光!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咆哮,被石坚铁锤格挡住的那只惨绿毒爪,五指猛地张开,如同淬毒的钢铁荆棘,死死扣住黝黑的锤头!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绿色毒气,瞬间从爪尖弥漫开来,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锤身,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锤面上沾染的幽蓝火星,竟被这毒气压制得明灭不定!
同时,影牙的另一只毒爪,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撕裂空气,带着刺鼻的腥风,闪电般抓向石坚毫无防护的腰腹!爪尖闪烁着致命的幽芒!
石坚须发戟张,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瘸腿死死钉在地面,承受着影爪上传来的恐怖巨力和那跗骨之蛆般的阴毒侵蚀!握着锤柄的双手肌肉虬结,青筋如同一条条怒龙般暴起!那柄沉重无比、缠绕着幽蓝火星的铁锤,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就在影牙另一只毒爪即将触及他腰腹的刹那!
嗡——!!!
锤头之上,那些被毒气侵蚀、明灭不定的幽蓝火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火星不再是零星的跳跃,而是瞬间连成一片,化作一层幽蓝色的、如同液态火焰般的光膜,覆盖了整个锤头!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这幽蓝火光的爆发和影牙恐怖力量的疯狂挤压下,黝黑的锤面,那历经无数锻打、布满坑洼的金属表面,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模糊却无比威严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断裂的矛尖、燃烧的火焰和某种巨兽的獠牙组成的复杂徽记!线条粗犷古老,透着一股铁血、不屈、焚尽八荒的惨烈气息!正是之前只在石坚记忆深处闪过的——第七营战徽!
“孽畜——滚开!!!” 石坚的咆哮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双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那柄燃烧着幽蓝火焰、浮现第七营战徽的重锤,爆发出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不再是格挡,而是狂暴地向前、向上猛推!
轰!!!
幽蓝火焰与惨绿毒气激烈碰撞、湮灭!爆发出刺目的能量乱流!影牙那只死死扣住锤头的毒爪,竟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强行震开!缠绕其上的黑绿色毒气被幽蓝火焰灼烧得“滋滋”作响,瞬间消散大半!影牙整个身体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就在影牙被石坚这蕴含第七营战魂的一锤震退、身形不稳的瞬间!
“嗖——!”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撕裂弥漫的邪气和混乱的声浪,直射影牙的后心!
是老赵!
这位经验丰富的猎户头领,在影牙现身偷袭苏淑的瞬间,就死死压下了心头的恐惧和愤怒。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呼或呆滞,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瞬间进入狩猎状态。他矮身藏在一处半塌的土墙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道鬼魅般的黑影!当石坚那惊天一锤震退影牙、造成其短暂僵直的刹那,老赵毫不犹豫地动了!
他手中紧握的,并非平日猎杀野兽的普通箭矢。箭杆粗糙,箭头也只是磨尖的铁片,毫不起眼。但此刻,那磨得锋利的箭头上,却涂抹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暗绿、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与淡淡苦涩腥气的粘稠粉末!
这正是从药庐废墟中,在那片恐怖的腐心草山下,清虚昏迷前忍着剧痛指引他们找到的、药婆婆生前秘密研制、尚未完全成功的解毒药粉!老赵不知道这药粉对影牙这种半妖是否有效,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可能伤到对方的东西!
箭矢快如闪电!涂抹着解毒药粉的箭头,带着老赵所有的力量和希望,精准地射向影牙后心要害!
然而,影牙终究是远超凡俗的半妖!
就在箭矢即将触及它那件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斗篷时,影牙仿佛背后长眼!它被石坚震退、尚未完全站稳的身体,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诡异角度猛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
嗤——!
涂抹着解毒药粉的箭尖,险之又险地擦着影牙斗篷的边缘掠过!锋利的箭头在高速摩擦下,甚至带起了一溜细微的火星!
但就在箭头擦过斗篷边缘、即将落空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层涂抹在箭头上、颜色暗绿的解毒药粉,在与影牙斗篷边缘散发出的、那层稀薄却异常阴冷的黑气接触的刹那,竟然如同遇到了火星的磷粉!
呼——!
没有剧烈的爆炸,却有一小团极其明亮、温度极高的橘红色火焰,瞬间在箭头与黑气接触点上凭空燃起!火焰虽小,却异常纯粹炽热,带着一种驱邪破秽的阳刚气息!
这火焰出现的太过突然!太过诡异!
“嗷——!!!”
影牙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极度痛苦和惊惧的惨嚎!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一头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的野兽!它整个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被火焰燎到的斗篷边缘,瞬间焦黑卷曲,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那层笼罩着它的、能够扭曲光线、吸收攻击的稀薄黑气,在接触到橘红火焰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被蒸发、驱散了一大片!露出了斗篷下一闪而逝的、覆盖着惨绿色细密鳞片的皮肤!
更关键的是,影牙那原本如同鬼魅般飘忽、难以捕捉的气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火焰的惊吓,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剧烈的波动和紊乱!
“火!它怕火!!” 老赵一击落空,心中刚升起巨大的失望,但看到那凭空燃起的橘红火焰和影牙痛苦惊惧的反应,他瞬间福至心灵,猛地嘶声狂吼起来!这吼声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混乱的战场!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调:“药庐!药庐那股腥甜气!是这药粉!药婆婆在炼的是…是能烧它这鬼东西的解毒药!!”
老赵的嘶吼,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无数人心头的迷雾!
杨幽明浑身剧震!他正被石坚与影牙那惊天动地的碰撞震得气血翻腾,手中的柴刀光焰在血月压制和魔井邪气的双重冲击下,艰难地维持着身周丈许的净土。郑祁成则死死护在他身侧,胸前的护心镜金光流转,艰难地抵御着邪气冲击和那刺耳的魔音嘶嚎。
当老赵的吼声传来,当看到影牙被那小小橘红火焰灼烧时痛苦惊惧的反应,杨幽明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
一切的线索瞬间贯通!
黑风崖采药遭遇妖风!郑祁成护心镜灼烫预警!自己柴刀暖意驱邪!
阿吉尸体指甲缝里的暗绿苔藓!腥甜气!
清虚探查古井封印时发现的井沿暗绿鳞片!同样带着非人间的腐锈腥气!
药庐废墟发现的腐心草山、妖族符文、妖魔密令残页!以及…那残留的半成品解毒药粉散发出的奇异草木清香与淡淡苦涩腥气!
刚才!影牙被那解毒药粉引燃的火焰灼伤时,那惨绿的鳞片和痛苦的嚎叫!
腥甜气!腐锈气!药粉的腥气!影牙的鳞片!它畏惧火焰!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在老赵那声嘶吼的催化下,完美地拼凑在了一起!药婆婆窗后的枯手,草庐弥漫的腥甜,她诡异退走,最终药庐成为妖族滋养裂隙的巢穴…她并非叛徒!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找到克制这些妖魔、特别是这半妖影牙的方法!那腥甜气,正是她研制解毒药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驱魔火粉!的关键原料!
“它怕火!用火攻!!” 杨幽明几乎是和老赵的嘶吼同时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明悟而嘶哑!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柄正爆发出橙红光焰的柴刀!那炽烈的、带着焚尽邪祟意志的光焰!
石坚同样听到了老赵和杨幽明的嘶吼!他独眼之中精光爆射!看着影牙斗篷上那被火焰燎焦的痕迹和它痛苦痉挛的身体,看着它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对火焰的惊惧,再看向自己锤头上依旧顽强燃烧、并浮现着第七营战徽的幽蓝火焰!
“怕火?!那就烧了你个畜生!!!” 石坚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全身肌肉如同钢铁般绷紧,那柄燃烧着幽蓝火焰、铭刻着第七营战徽的重锤,带着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被压抑的过往,如同一颗燃烧的陨星,再次狠狠砸向身形不稳、气息紊乱的影牙!这一次,锤势更加狂暴,幽蓝火焰更加炽盛!
影牙刚从解毒药粉火焰的灼痛和惊吓中勉强稳住身形,就感受到了石坚那柄燃烧着让它本能厌恶和恐惧的火焰重锤再次锁定!它那双血红的眼睛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混合着暴怒与忌惮的神色!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身形猛地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同时,那双惨绿的毒爪疯狂挥舞,带起道道粘稠的、充满腐蚀性的黑绿色爪风,如同剧毒的荆棘之墙,阻挡在锤势之前!
“郑祁成!” 杨幽明厉喝一声,无需多言!他双手紧握柴刀刀柄,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进那滚烫的刀身之中!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猛地踏前一步,对着影牙急退的方向,狠狠挥出了手中的柴刀!
“给我——烧——!!!”
轰——!!!
柴刀之上的橙红光焰,如同被注入了灵魂,瞬间脱离刀身,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炽烈如熔岩的橙红色火焰刀罡!刀罡撕裂弥漫的邪气和血月暗红,带着焚尽八荒的煌煌神威,后发先至,竟与石坚那柄幽蓝火焰重锤,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两道不同颜色、却同样带着焚邪意志的火焰,一前一后,如同两条咆哮的火龙,狠狠噬向被火焰克制的影牙!
影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它那双血红的眼睛瞬间收缩到了极致!面对这前后夹击、属性相克的两道火焰绝杀,它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尖啸!
“嗷——!!!”
影牙的尖啸彻底扭曲变形!不再是单纯的暴戾,而是夹杂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惊惧!石坚那柄燃烧幽蓝火焰、铭刻着第七营战徽的重锤,如同燃烧的陨星,裹挟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和破邪焚秽的意志,从正面狂暴轰来!杨幽明斩出的那道凝练如熔岩、煌煌如旭日的橙红火焰刀罡,撕裂邪气,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从背后绝杀而至!
前后夹击!火焰绝杀!
避无可避!
影牙那双血红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它那鬼魅般的身躯猛地爆发出浓稠如墨的黑气,试图硬抗!但黑气甫一接触两道不同属性却同样致命的火焰,便发出凄厉的“滋滋”声,如同滚油泼雪般飞速消融!幽蓝火焰带着刚猛霸道的物理冲击和焚化阴邪的特性,橙红火焰则蕴含着更高层面的、仿佛能点燃灵魂本源的净化神威!
“吼——!” 影牙发出绝望的咆哮,它不再试图格挡或反击,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那双惨绿的毒爪!爪尖幽芒暴涨,撕裂空气,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不再管身后的橙红刀罡,而是直插石坚的胸膛!它要以命换命!
石坚独眼中毫无惧色,只有玉石俱焚的疯狂!锤势不减反增,幽蓝火焰熊熊燃烧,第七营战徽光芒大放!
轰——!!!
锤爪再次狠狠碰撞!比之前更加狂暴的能量乱流炸开!幽蓝火焰与惨绿毒气激烈湮灭,发出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爆鸣!石坚魁梧的身躯剧震,闷哼一声,嘴角溢血,那柄重锤上的幽蓝火焰竟被影牙拼死爆发的毒爪硬生生压制得黯淡下去!锤面上的第七营徽记也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消散!
而就在影牙的毒爪即将刺入石坚胸膛的刹那!
嗤——!!!
杨幽明那道凝练的橙红火焰刀罡,终于狠狠斩在了影牙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只有一种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影牙那件能吸收光线的漆黑斗篷,在触及橙红火焰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撕裂、碳化!露出了底下覆盖着惨绿色细密鳞片的背部!
刀罡斩入!鳞片在橙红火焰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变得焦黑、卷曲、崩裂!一股混合着焦糊和剧毒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啊啊——!!!”
影牙发出了比之前被解毒药粉灼伤时凄厉百倍的惨嚎!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它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剧烈地痉挛、抽搐!背部被刀罡斩中的地方,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狰狞地撕裂开来,伤口边缘的皮肉和鳞片在橙红火焰的灼烧下不断碳化、剥落!更可怕的是,那橙红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顺着伤口疯狂地向它体内钻去,焚烧着它的血肉、经脉,甚至…灵魂本源!
剧痛让它刺向石坚的毒爪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石坚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爆喝一声,双臂肌肉贲张,燃烧着黯淡幽蓝火焰的重锤猛地向前一送!
砰!!!
影牙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狠狠砸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扭曲的弧线,带着凄厉的惨嚎和飞溅的焦黑血肉,“轰”地一声重重砸在远处一堵半塌的土墙上!土墙应声倒塌,烟尘混合着它身上散发的焦臭黑气弥漫开来!
“咳咳…” 石坚拄着铁锤,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锤头上的幽蓝火焰彻底熄灭,第七营战徽也隐没不见,锤身甚至留下了几道被毒爪腐蚀的深刻凹痕。
杨幽明斩出那惊天一刀后,只觉得双臂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柴刀刀柄传来的滚烫感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虎口更是被巨大的反震力撕裂,鲜血顺着刀柄流淌下来,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爆发的橙红火焰刀罡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影牙被重创击飞、石坚和杨幽明都暂时脱力的瞬间!
那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在疯狂冲击封印的魔井,仿佛感应到了守护力量的短暂衰弱,骤然爆发了更加猛烈的反扑!
“吼——!!!”
井口喷涌的黑色气柱顶端,那张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扭曲鬼脸,无声地咆哮着!数道粘稠如同石油、散发着浓烈恶臭和绝望气息的黑色触须,猛地从翻腾的黑气中分裂出来!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速度快得惊人,无视空间距离,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直扑向战场边缘——那个刚刚被石坚救下、此刻正虚弱地靠在墙角、脸色煞白、嘴角带血的苏淑!
苏淑刚刚从被影牙偷袭的剧痛和冲击中勉强缓过一口气,慧觉正试图将她扶起。那数道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触须已近在咫尺!腥臭扑鼻!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苏淑!!” 慧觉目眦欲裂,想要推开她,但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小心——!” 远处传来老夫子惊怒交加的吼声!
杨幽明瞳孔骤然收缩!苏淑!那个带领妇女唱咒、维系希望的女孩!他离她最近!身体比思维更快!
“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杨幽明喉咙里迸发!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根本顾不上双臂的剧痛和脱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他猛地踏前一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甚至是不惜透支生命般的爆发,将身体狠狠挡在了苏淑和那数道致命触须之间!
与此同时,他双手紧握那柄滚烫得几乎握不住的柴刀,对着那电射而来的数道黑色触须,用尽所有的意志和力量,狠狠挥劈而出!
不是之前的火焰刀罡,而是最原始、最直接的劈砍!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那粘稠、恶臭的黑色触须的刹那!
嗡——!!!
柴刀豁口处,那处看似丑陋的破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覆盖刀身的橙红光焰,而是凝聚于豁口一点,迸射出一道极其凝练、炽烈到如同熔岩核心般的橙红光束!那光芒纯粹、温暖、带着一种创生与毁灭交织的神性威严!形态竟隐隐与古老传说中,燧皇钻木取出的、照亮人族黑暗纪元的第一缕生命之火,神似无比!
嗤!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雪!那道熔岩般的橙红光束扫过之处,那数道足以腐蚀钢铁、吞噬灵魂的黑色触须,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在接触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哀鸣,如同被投入太阳核心的污秽,瞬间气化、湮灭!连一丝黑烟都没能留下,彻底化为虚无!
守护!以身为盾!守护身后之人!
这纯粹而强烈的守护意志,在这一刻,成为了点燃柴刀深处沉睡伟力的最佳引信!但爆发的力量也远超杨幽明此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呃啊——!”
杨幽明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巨力,顺着刀柄猛地倒灌回他的双臂!双臂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断裂!虎口彻底撕裂,鲜血喷涌!柴刀刀柄滚烫得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灼烧着皮肉,发出焦糊的气味!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迎面撞中,眼前一黑,喉头一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但已是七窍流血,浑身剧痛欲裂!
然而,他的身体,依旧死死地挡在苏淑的前方!一步未退!
血月暗红的光芒,冰冷地洒落,映照着他满是血污和汗水、却异常坚毅的少年脸庞。那豁口处残留的、熔岩般的橙红微光,在他染血的眉宇间跳跃,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薪火。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落在了不远处,那个匍匐在冰冷井沿、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身影眼中。
井婆。
她的身躯早已枯槁如朽木,覆盖着晶莹的冰霜,白发落尽,皮肉萎缩,如同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只有那双深陷在褶皱中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执拗不肯熄灭的光。
她看到了杨幽明奋不顾身挡在苏淑身前的身影。
她看到了那柄豁口柴刀爆发出熔岩般、神似燧皇圣火的橙红光芒。
她看到了那少年七窍流血、双臂颤抖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脊梁。
她更感受到了,那光芒中蕴含的、最纯粹最炽烈的守护意志!那是对脚下这片土地的守护!是对身后之人的守护!是…对“根”的守护!
一丝极其微弱、却饱含着无尽欣慰和解脱的笑意,在井婆那枯槁得无法分辨的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
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但就在这最后的时刻,她那双几乎无法动弹的枯手,却仿佛被某种超越生命的力量驱使着,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探入怀中那早已被冰霜覆盖的衣襟深处。
摸索着…摸索着…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温润、微小的物件。
她用尽这具枯槁身躯里最后的一丝力气,将那个物件抠了出来。那是一枚小小的、温润洁白的玉钱。玉质并非极品,甚至有些浑浊,边缘圆润光滑,显然被摩挲了无数岁月。玉钱中心没有方孔,而是刻着一个极其古拙、如同火焰升腾般的象形符文。
井婆枯槁的手指,沾满了自己冰冷粘稠的血污和霜雪,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这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白玉钱,塞进了正倚着土墙喘息、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杨幽明那只没有握刀、同样沾满鲜血的掌心之中。
玉钱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微弱的、如同大地般厚重温暖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杨幽明掌心被柴刀灼烧的剧痛和冰寒,甚至让他混乱的识海都为之一清!
杨幽明茫然地低头,看向掌心那枚染血的白玉钱,又看向近在咫尺、枯槁得不成人形的井婆。
井婆那双深陷的眼窝,正对着他。浑浊的眼底,那最后一点微光,如同星辰般明亮。她的枯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没有声音,只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
但杨幽明却仿佛清晰地听到了,一个苍老、破碎、却重逾千斤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孩…子…”
“守…住…”
“地…火…”
最后一个“火”字的气音消散。
井婆那深陷眼窝中最后一点微光,如同燃尽的烛芯,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紧接着,她覆盖着冰霜的枯槁身躯,如同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沙雕,在血月冰冷的光照和古井喷涌的腥风之中,无声无息地崩解、风化…
没有留下任何遗骸。
只有点点闪烁着微不可查土黄色光晕的尘埃,如同最温柔的告别,在风中打着旋,缓缓地、无声地飘落,最终融入了她守护了一生的、这片冰冷而厚重的大地之中。
她走了。
以最卑微的凡躯,行最壮烈的守护。
最终,归于她深爱的土地。
留下了一枚温润的玉钱。
一句沉重的嘱托。
和一个需要被守护的、关于“地火”的秘密。
杨幽明死死攥着掌心那枚温润染血的白玉钱,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大地暖意,看着井婆化尘消散的地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更加沉重的责任,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几乎窒息。
“井婆婆——!!!” 苏淑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泪水奔涌而出。慧觉紧紧抱住她,同样泪流满面。
而就在这悲恸弥漫、守护者逝去、杨幽明重伤脱力的瞬间!
“桀桀桀——!!!”
一声充满了怨毒、疯狂和歇斯底里快意的怪笑,猛地从影牙砸落的那片倒塌土墙废墟中响起!
浓烟和黑气猛地炸开!
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